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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医学 | 与死者对话,与生者共情

郭一蒨、于若琳 深度训练营 2022-04-30


记者 | 郭一蒨、于若琳

文字 | 郭一蒨

编辑 | 张蔚 陈冬艳 胡世鑫


晚上九点,临近实验室关门的时间,舒荧从实验台抬起头来,把镊子、止血钳、手术刀清洗好收进包里,又将实验用到的组织归位,关闭实验台,转身出门,不紧不慢地向宿舍走去。


作为一名法医学专业的学生,和标本、遗体打交道是常有的事,舒荧从来没有任何不适应。同时,舒荧也反复提到,只与死者打交道,是外界对法医学最大的误解。


法医不仅是与死者对话的职业,更是让生者更好地活着的职业。


 制图:唐卓雅



“志愿是自己改的”



舒荧的大学志愿是截至填报的前一天自己跑去同学家改的。


想做法医的种子已经埋在她心里很久了。高考填志愿的时候,父母让她报考读临床、中医药这类“为生者治病”的专业,她表面上答应,却在截至填报的前一天在同学家里,偷偷地在这些专业前加上了“法医学”。“交上去的时候非常开心”,舒荧说,这是她的路,她觉得自己做得对


法医学大二学生丛琳的母亲最初也不太理解这个专业,她觉得学法医的人,特别是女孩子,将来的路可能不是很好走。但丛琳还是在几个医学志愿后面加上了法医学。“其实我最初的愿望是做警察,但考警校太难,而且家人想让我学医”,对她来说,选了这样一个专业,也算是圆了两边的期待。


很多家长不支持孩子学法医,有很大原因是觉得这个专业不好就业,但法医专业的就业率其实不低。根据中国教育在线统计的数据,从2015年到2017年,法医学的就业率已经从50%左右上升到了80%以上,并且呈现继续上升的趋势。舒荧也提到,法医专业每年报考的人不多,特别是在基层,业界仍旧存在较大的缺口。



也不是所有父母都持反对意见,夏剑飞选择学法医,背后就有父母的支持。据舒荧了解,班上的同学中也有父母主动帮忙报这个专业。经过一段时间,舒荧和丛琳的父母也选择了尊重孩子的决定。



电视剧照不进现实




在日剧《非自然死亡》中,法医每天奔走于解剖室、案件现场和相关人员之间;在化学物质里明察秋毫,最终通过细微的痕迹碎片,串联出惊人的真相,揭示社会和人性的另一面。


《非自然死亡》的剧情,也是舒荧和丛琳在进入专业学习前对法医的印象。事实上,法医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紧张刺激。他们没有那么多面对遗体的时刻,也很少去现场。大多数时间是在单位的检测室或者殡仪馆工作,现场勘察更多地依然是警察或痕迹科同事的职责。


张策是公安局的法医。大多数时间里,他会在早上8点30分上班,下午6点下班。他处理地最多的是打架斗殴事件:警察把一群打得不可开交的人带到局里,张策去给他们鉴定伤情——打到了哪里?伤势严重程度等,随后写一份报告交给上级。


影视剧里的法医出外勤,穿的可能是风衣皮鞋;张策出外勤,穿的是单位统一配发的蓝色连体防护服。


他是基层的法医,所在的公安局的管辖区域里包括一大片山区。曾经有患上老年痴呆症的老人,自己跑到山上后身亡。张策就要走过又长又窄还凹凸不平的山路,去检查他的遗体。“把剧里的穿着放到现实中,很多时候是走不动路的。”张策说。


“是啊,哪有法医天天穿得那么帅”,丛琳在谈到悬疑剧《法医秦明》时说。她曾在山东一家鉴定所见习。所里有两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哥,大夏天里就穿着T恤和大裤衩,外面套着外科手术服;一个人穿运动鞋,另一个人穿着凉鞋,热的时候就拿毛巾擦擦汗,和“风度翩翩”这个词几乎搭不上边。



“法医学有很多分支,你可以选择一个方向走下去”



舒荧的学院实行一对一导师制。导师分配是大一开学一个月左右抽签决定好的。每个导师都有自己的研究方向,如果导师的方向与学生感兴趣的方向一致那是最好;如果不一致,学生也可以找学院里研究这个分支的老师,请求加入他们的团队。因此,学生们有比较大的选择自由。


法医学下主要有六个分支:研究遗体伤亡发生规律的法医病理学、鉴定个人和亲权的法医物证学、检验活体生理病理状态的法医临床学、研究外源因素对生物体有害作用的法医毒理学、检验人体内毒物的法医毒物分析和研究与法律有关的人类精神疾病、精神状态的司法精神病学。细分的话,还有昆虫学、人类学等等。


舒荧对法医病理比较感兴趣,现在在跟学院一名病理科室的老师在准备大创项目。她以前不知道DNA亲子鉴定工作也可以是法医的工作。不过亲子鉴定并不是在医院,而是在鉴定所专门设立的部门,或者部分公安局相应的科室。尽管里面的工作人员大多是来自生物化学专业的毕业生,但这种鉴定也是法医学生的工作选择。


就中国教育在线统计的数据来看,除去认证检验外,还有大量的法医学毕业生选择了从事咨询、医疗保健、核保理赔、行政或法律等相关行业。保险公司的法医属于法医临床范畴,主要工作是鉴定投保人的伤势,再由保险公司根据伤势严重程度的评级进行赔付。这种包括工伤在内的伤情鉴定,主要是起一个为量刑、赔偿等提供依据的辅助作用。



“法医学有很多分支,你可以选择一个方向把它走下去,大部分人也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。”丛琳这样评价自己的专业。



“这个行业对女性有限制,但是可以理解”



被问到未来的打算时,舒荧说想自己亲手操刀,“蛮有挑战性的”。她最想做的是案件司法类法医,但这对她来说有些难度。


在公安局做病理损伤的法医的张策坦言,女性同事很少。“主要是考虑到体力”,他说。他们这行虽然不总遇到复杂的刑事案件,但由于外勤时间不确定,在休假期间或是夜里都有可能被紧急召回。在张策所在的城市,还可能会去到各种偏远的地方。到了现场,除了勘察遗体外,他们也要帮忙搬运尸体,给警察“打打下手”。


考虑到工作比较辛苦,女性在体力上也会“吃亏”,这类法医在招聘的时候开放给女性的名额比较少,有些岗位甚至不招女生。“所以能进去的女法医都是特别优秀的”,舒荧有些骄傲,“就像我们学院的老院长”。


在舒荧和丛琳的学校,法医专业的男女比例都接近1:1,那这些女生毕业后做什么呢?“像鉴定机构,还有保险公司招人,都是男女不限的”,因此这也成了许多法医学专业的女生偏好的就业方向。


舒荧现在的目标是到本校的司法鉴定所工作。丛琳还没想得那么远,她打算先考研,再考公务员。依然有人选择转行或创业,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法医的道路上走下去。



“白天学医,晚上学法”



法医学,顾名思义,既要学法,又要学医。

大二的课大部分还是属于基础医学的范畴,他们会和临床医学专业的同学一起上免疫学、遗传学、细胞生物学之类的课。


法学方面的课有刑法概论、刑事诉讼法,还有像法医学概论这类专业课,“真正可以做到白天学医,晚上学法”。丛琳说。


身处其中的舒荧和丛琳却感觉还好。她们要懂得人的各种机理,但不需要像临床那么细致,不用诊断每一个病症,然后对症治疗。而且不同学校学的内容也会有所不同。


但考试不会缺席。“永远有人去得比你早”,丛琳说,校图书馆每到期末月都人满为患,图书馆晚上11点关门,她有时回宿舍会看到有同学聚在一楼中庭自习,QQ空间里也常有同学发熬夜复习的日常。她自己喜欢去自习室,觉得在阶梯教室,一个人能占一排,自在。


不过,她们并不愿意被别人认为是整天埋头苦学的人。大多数时候,她们晚上11、12点睡觉,早上7点30起床,没有早课的时候还能赖会床,与其他专业的大学生没有太大区别。“学法医的学生上课也可能玩会手机,听不懂了也会打瞌睡”,舒荧说,“不过实习考研了就要辛苦一点”。


在舒荧的学校,学生到了大三大四,就会告别现在这个“让人想养一只鸟陪自己说话散步”的大校区,搬到相对比较小、建在医院后面的校本部,将更多心思投入学习。丛琳的师兄师姐要去医院和公安局实习,在上班之余找个会议室上课,或者一边值班一边背书,也是常有的。


舒荧和丛琳现在正在备战期末考试,期末考会持续一个月左右,每月考一到两科,相比起集中到一起的期末考,她们觉得这样的考试安排更能减轻她们的压力。



生命的边界



做实验、解剖,是每个医学生都要经历的,法医学专业也不例外。


可能是因为大一就观摩过师兄师姐做实验,舒荧在局解课上第一次划下手术刀的时候并没有感觉不适应,但还是不敢直接看大体老师(医学界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,又称“无言老师”“无语老师”)的脸,只是顺着脚慢慢往上看。她很紧张,动作很慢,很怕自己切深、动错,破坏了面前的组织结构。直到老师巡视过来看了一眼,告诉她下手太浅了,她才慢慢放松下来操作。


局解课是为了让学生更好地了解人体局部结构、位置、层次和特点,更好地掌握解剖技能而开设立的专业课。在舒荧的班上,往往是4个人组成一个小组,每个小组会分到两个镊子、一把手术刀、一把止血钳。实验室里放有8张实验台、1张讲台,每张实验台上会有一位大体老师


每次上课,老师会先讲解今天要找的部位,再交给学生去划分。每四个小组在一个实验台周围围成一圈,共用大体老师的四肢。从开皮肤、去脂肪,到找到规定的区域、标记部位,都要他们自己动手。“心里想着这是一次难得的近距离学习机会,做的时候很认真,小心翼翼的。”舒荧说。


丛琳的课程还没有到局解那一步,她目前做得比较多的是切片观察和动物实验。动物实验,就是解剖兔子、青蛙之类的活体,观察它们体内组织系统的活动情况。“你能感受到它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,给它抑制性的药物,它的呼吸会变缓,心脏活动会变慢,解剖的时候,它会挣扎,会慢慢冰冷下来。”


“它们也是在为医学献身,也是大体老师”。丛琳接着说。学生们把动物解剖看作一件严肃的事情,会很认真地观察它们的每一处结构,珍惜每一只使用过的动物。每个实验一般都会配有一只备用动物,他们的实验做得很小心,尽可能不启用这些备用动物。


据舒荧见习时的观察,在学校做实验和法医实际解剖最大的不同,是目标性。区别于她在课上一条一条血管神经去找,从业的法医们是从整体着手,关注致死伤、病变和其他需要确认的部分。“就看到老师手起刀落,特别流畅”,而其实这种准确,与他们扎实的基础和丰富的经验是分不开的。


丛琳暑假期间在山东的一个刑警大队帮法医做记录,曾接触过一例遗体解剖的案件。法医先是观察遗体表面,确认没有明显的致命伤,接着开胸、开颅,把各个器官解剖,挨个检查是哪里受到了伤害,最后确定死者是在外地遭遇电击导致的死亡。由于这种意外死亡不涉及犯罪和利害关系,对死亡时间等其他指标的判断就不需要特别细致。


第一次面对真实的事件,是在接到通知赶往解剖室的路上,丛琳以为自己会害怕,但解剖室和遗体都很干净,也没有很大的腐臭味,因此那个场面并没有冲击到她。只是当她拿起摄像机开始记录时,死者的器官被放大,带着血迹,暴露在她面前,她更多地感觉到感慨,“生命这东西,还挺脆弱的”。


法医的手术刀,似乎触碰到了生与死的边界。



最难的不是技术,是人情



张策说,在法医的实际工作中,最难的不是技术,是人情。


这是在学校很难学到的。在真实的案件中,法医面对的是真实的人。拿案件来说,法医掌握的信息资源与当事人和他们的家属是不对等的,很多时候需要法医一点一点解释清楚,还要考虑到当事人和家属的情绪,减少二次伤害。面对其他伤者时也是一样,即使是在对待来进行亲子鉴定等一般鉴定的人时,也要面对这样一个沟通协调的过程。



结语



在采访的最后,我让他们用一句话推荐或劝退自己的专业。


舒荧说:“值得一试”。


丛琳说:“这是一份很有意义、很有正义感、很有成就感的工作,欢迎加入我们,如果你热爱它,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”。


张策说:“欢迎加入法医大队伍”


夏剑飞说:“法医这个行业,想要升官发财的别来,单纯是好奇想来玩的别来,吃不了苦没有意志力的别来。法医是一个需要正义感,对医德要求很高的职业,如果你可以做到,我才会推荐你学法医。


几乎每个人都跟我提到了一句话:“为生者权,为死者言”,两位学子还跟我讲了《非自然死亡》中女主角三澄医生的另一句话:“法医是为未来而生的职业。”在他们的心中,法医不仅告慰死者,更为生者服务


“就像这次新冠疫情,有权威的法医团队通过检测尸体做出了很好的贡献,还有我们校长团队的新冠检测盒,也是被评为对疫情防治有贡献的研究”,丛琳提起这件事时,语气中充满骄傲。



相关数据



根据中国教育在线网站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,目前共有31所本科院校开设法医学专业,其中6所为985院校,1所为211院校,人气值3.1W。


目前教育部门并没有发布权威的开设法医学专业的大学及其排名,我们通过中国教育在线官网整理出了一份表格,供大家参考:



本期分享者:

舒荧

南方医科大学2019级法医学专业学生

丛琳

重庆医科大学2019级法医学专业学生

张策

本科就读于川北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,2013年入职四川省巴中市南江县公安局,至今仍从事法医职业

夏剑飞

河北医科大学法医学专业2016级毕业生,现为法医从业者


本期作者:


郭一蒨

暨南大学,第八期深度营成员

于若琳

中国传媒大学,跨界共学实验室成员


即日起,深度营将推出系列文章,解密各大专业!帮助大家了解各个专业究竟在学什么,以及该专业学生的就业选择情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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